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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說我不知道他寫這些話有些什麼意思,那表示我在裝傻。

  如果我又說我知道他寫這些話有些什麼意思,那表示我太果斷。

  裝傻跟果斷之間該如何取捨?在這樣的情形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跟他之間,還有著太多的不了解,所以說要我喜歡他,在現在來說是不可能的,

  當然將來的事誰都不知道,說不定將來是我追他咧!

  但這並不表示他現在就是在追我,我想是因為他住在我家裡,

  對我家的了解多少有點程度,所以他看得出我的難過,所以畫張畫來安慰我。


  說真的,我是被他感動了,在那個紅綠燈下.....


  他就站在路口的那端,看著我,我就站在路口的這端,一動也不動,

  台北的夜晚,車群在路上穿梭著,車聲,喇叭聲,迴繞在耳,

  我們不知道就這樣站了多久?只記得我眼底的他,數次被來往的車潮給擋住....

  在我的視線被擋住時的那短短不到一秒的時間裡,我居然有點害怕,

  害怕當車子離開我的視線時,他已經不在路口的那端,那我怎麼辦?

  我那時的心情被紙上的畫及紙上的字句給糾纏著,心跳或許也快了,

  臉或許也紅過,如果我沒辦法在他身上找到答案,我會沒辦法念書。


  但話雖然這麼說,我還是沒問他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我知道愛情的恐怖,我知道愛情的魔力,它可以讓一個人由振作變為傾頹,

  也可以讓一個人由萎靡變為勤奮,

  一天沒有他的消息會死,一天沒有他的電話會死,一天不知道他在哪會死,

  一天沒看到他的人會死,反正只要一天沒有他就是死路一條。


  在前途與愛情的取捨中,我選擇了前途,在那一刻,因為我已經高三,

  他也是,如果我沒考上好的大學,我不會原諒自己,如果我害他考不上二專,

  我會更恨我自己,更何況我不確定他寫這些話的意思,如果他只是單純的安慰我,

  那我不就是自己送上門?


  我問過淑卿,如果一個男孩子寫這樣的東西給妳,妳會怎麼想?

  她說這擺明是喜歡上妳了,還會怎麼想?想的頂多是他夠不夠資格跟自己在一起而已。

  她說的好自然,好像她常遇到這樣的事,但她會這麼說也不是沒有原因,

  她長得很漂亮,在補習班裡有很多男孩子喜歡她,所以她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但反觀我,我近視深,戴眼鏡,頭髮也沒什麼型,又不高,也不美,

  而且多吃一點就會肥,像這樣的女孩子比比皆是,比我好的更多,

  他沒理由喜歡我,更何況我們之前的相處情況是那麼的糟糕。


  所以在我跨出走向路口的那一端之前,我告訴自己,不必問了!

  因為他一定是安慰我的,而且我也不喜歡他,感動歸感動,喜歡歸喜歡,

  這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颱風還在台灣上空發飆著,我拿著把雨傘,站在路旁,等待著他的白色雅哥,

  這時我想到淑卿的一句話:妳好幸福,颱風天還有專車接送。

  這就是幸福嗎?為什麼跟他說的不一樣?


  這個他不是林翰聰,而是我一個國中同學,他追了我兩年,在國中的時候,

  我沒有接受他,因為我一直找不到可以讓自己付出感情給他的理由。

  在我們國中的畢業典禮上,他捧著一束花,到我面前來,

  要我跟他到比較安靜的地方告訴我一些他最後想對我說的話,我給了他這一次機會,

  卻等於給自己心痛一次的機會.....


  他說,他只是個國中生,所以他沒有能力給我所謂的幸福,但要我一定記住,

  什麼是幸福?


  「幸福就是一個人願意替妳做任何事,卻永遠不讓妳發現他的辛苦。」


  原本我還不懂,直到畢業典禮結束,我們回到教室時,我才發現,

  他從開始追我的那天到現在,每天畫一張我的畫,折一朵紙花,寫一封信,

  而這些東西堆在我的位置上,連隔壁同學的位置都擺滿了....


  跟林翰聰一樣,他感動了我,滿滿的,漾在心底的,也痛在心底的。

  因為他國中畢業後,全家搬到澳洲去了,我沒有機會去了解一個這麼愛我的人,

  在中正機場送他的時候,是我第一次為男孩子哭。


  他的白色雅哥停在我面前,我坐上車,想著淑卿所說的幸福,想著他所說的幸福,

  突然我問出了一句:

  『什麼是幸福?』

  他轉頭看了一下我,又把頭轉回去,揚著嘴角,輕笑了一聲,卻什麼也沒有回答我。


  雨打在擋風玻璃上,雨刷在眼前搖擺著,車上放著Kenny G的薩克斯風演奏曲,

  隨著這一切同時出現在我眼前之際,我好像懂了什麼是幸福.....


  『幸福就是:好像喜歡,好像被喜歡。』



  如果撇掉那張畫不說,撇掉那些話不說,我對他是什麼感覺?

  老實說,我沒想過,因為他曾經給我那麼討厭的感覺,如果真要說我對他有什麼感覺,

  那頂多就是兩個字:討厭。


  但自從我們上了高三,忙自己事情的時間多了,想討厭他的時間少了,

  反而不是很習慣。


  從上次颱風天讓他載送上下課之外,我們又回到了原本不是很有交集的交集,

  有時候見到他時是他的背影,因為他正背著書包出門去,

  有時候他見到我時也是我的背影,因為我正在房間裡念書,而我習慣不關房門,

  比較通風,在這樣的同一個生活環境下,兩個人沒說多少話,沒見多少面,

  對於對方的印象只是一堆背影,這一次見到的背影把上一次印在腦海裡的背影覆蓋,

  下一次見到的背影也肯定會把這一次的背影覆蓋,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我跟他之間,只剩下背影的味道,比其他的所有都要真實,都要有溫度。

  而功課,變成我們最主要的生活重心。


  其實我很不喜歡這樣,媽媽一天到晚見到我就是給我吃補品,弟弟見到我像見到空氣,

  就因為我今年要聯考,他不想再跟我吵嘴,我說話的對象只剩下書本,日記,

  還有淑卿。


  我跟淑卿天天見面,在學校同班,在補習班也坐在隔壁,所以我跟她無話不說,

  無話不談,但話題多半是環繞在她最近又被哪個男孩子看中了?

  而這個星期日又要跟哪個男孩子出去?上星期日那個太憨厚老實他不喜歡,

  上上星期日那個又只會找她K書她覺得無聊....


  我想我應該學學她,她過得很快樂,身邊的男伴時常不一樣,但成績就是好得很,

  每一次的模擬考,她的成績總是能在全校前20名,而我呢?

  我一天到晚拿著歷史地理猛背,英文單字抄在手掌心上隨時可以多背它一兩個,

  每天回到家做50-100題數學,不會還一定得搞到會,時常半夜兩三點不睡還不打緊,

  早上還得為了學校早自習要考的小考得提早1小時起床K書,這樣的生活,

  充實,但只是為了"上大學"三個字。


  雖然日子因為功課而緊繃得很,但我們還是有一些些小小的活動。

  12月24號,1998年,耶誕節前夕,補習班放學後,同學提議要到淡水去慶祝,

  還打了幾通電話找了幾個男孩子,坐著捷運,我第一次在晚上離開台北市。

  到了淡水,我們叫了兩部計程車,往沙崙的方向前進。


  12月天的淡水好冷,海風好大,我們四個女生,四個男生坐在沙崙的沙灘上,

  點著了剛買的營火,在沙灘上看星星,聽海的聲音,說心事,玩遊戲。

  不知道是誰發明的怪遊戲?那幾個臭男生提議要玩真心話大冒險,

  我們幾個弱女子也只好答應(好像只有我是不情願的)。


  兩個小時玩下來,淑卿的行情因為我們幾個小奴婢的襯托下自然水漲船高,

  那幾個男孩子明示暗示一起來,爭相邀請淑卿去看電影,喝咖啡,賞夜景。

  遊戲玩到最後剩下淑卿這一朵紅花跟他們在聊,我們三片綠葉則脫下鞋子,

  踩在冰冷的沙上散步。

  其實她們兩個已經有男朋友了,而且還相約在聯考前不見面,不打電話,

  不連絡,等到兩人考上同一所大學,再繼續他們的戀情。

  於是,原本三個女生在聊的,剩下她們兩個在聊,我一個人繼續踩在冰冷的沙灘上,

  散著一個人的步。


  潮汐聲拍逤在耳邊,海風吹在臉上,手上,偶爾夾著一些沙,掛在天上的星星,

  比在台北市看的還要多出幾倍,每一顆星星的身邊,還會有幾顆星星陪,

  我手上提著的鞋子也是成雙的,踩在沙上的腳印也是一對的,

  但我的心呢?它卻是孤單的。


  我坐在沙上,雙腿踞在胸前,摟著自己的腳,磨擦著自己被風吹冷的手,

  突然看見手心上寫著的英文單字:alone

  腦海裡浮現出來的竟是他的背影,熟悉的背影......


  我告別了同學,告別了那幾個男孩子,自己搭著計程車,

  趕上最後一班淡水往台北的捷運班車,回到台北站前,打了一通電話回家。


  「喂...」電話那頭響起他的聲音,輕輕的,像是怕吵醒別人美夢的輕聲細語,

  『喂...是我...』

  「妳怎麼還沒回家啊?」

  『我剛從淡水回來,但我身上的錢不夠坐車回家了....你可以來載我嗎?』

  「妳在哪裡?」

  『我在台北車站...』

  「好!妳在南三門等我,我馬上到!等我20分鐘!」


  他講電話是不會說再見的,我知道,所以我也不習慣跟他說再見,他會給你一個時間,

  讓妳知道自己還會等多久,但這一刻的我,多希望聽到他說一聲再見,

  而不是他給我的那20分鐘。


  走上天橋,忠孝東路上還有些車子呼嘯著,清洗道路的工程車慢慢的沿著路旁開著,

  擦身而過的人比起白天要少了許多許多,我心裡孤單的感覺卻從來沒有這麼多。

  包包裡有1000元,但我卻希望他來載我。



  我說過,在我尚未完全了解他之前,我是不會喜歡上他的,所以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我只是想找個人陪我一下,找個跟我一樣孤單的人陪我一下,要牽涉到愛情,

  我想還不到時候,因為我還記得颱風那天,他在車上跟我說的話....


  「當妳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的時候,再來想什麼是幸福還不遲。」


  我相信這句話,因為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完,我書還沒念完,還沒考上大學,

  還沒完成自己想要的夢想,也還沒完全了解他,我才18歲,幸福還離我很遠。


  他的白色雅哥一樣在20分鐘內抵達,我很習慣的開門上車,車上的音樂,

  依然是熟悉的Kenny G的薩克斯風。


  『耶誕快樂...』

  我在上車之後,對他說了這句話,伴著薩克斯風多愁的音揚,伴著我心裡空虛的紊亂,

  這句話說得有點蒼,也有點澀。


  「耶誕快樂...」


  他在5分鐘之後回應我,伴著他有點蕭索的男性嗓音。


  這是我認識他之後的第二個耶誕節,卻是我跟他的第一次耶誕節。


  清晨,窗外的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著,時鐘的秒針滴滴答答的走著,6點12分,

  台北市的喧囂還未登場,我早已坐在書桌前,整理著我的書本。


  7月3日,1999年,大學聯考的最後一天。


  他說過,當我把所有該做的事情都做完時,再來想什麼是幸福還不遲。

  我想,今天是我把事情做完的日子了吧!


  自從上一次從淡水回來那一天,我跟他又回到原本沒什麼交集的交集,他忙他的,

  我做我的,幾乎沒說過話,不是說早安,就是說晚安,再不然頂多就是吃飽沒?

  但我的心裡,一直在想著這句話,也一直不敢面對這句話。

  昨天,他到我的考場陪考,坐上他的白色雅哥,我竟然有說不出的陌生,

  他吊在後照鏡上的那隻小娃娃,換成了一隻Snoopy,車上的音樂也不再是Kenny G,

  而是蘇永康的新專輯"愛一個人好難",後座也離去了原本的空蕩,

  多了兩個小抱枕,就連車上的香水也換了個味道。

  而我跟他之間,也在認識兩年來的熟悉中抹上一層陌生,但奇怪的是,

  兩個人都不想打破這樣的陌生氣氛,或許是必須先讓自己習慣一下吧!

  畢竟我們太久沒說話了。


  『這隻Snoopy多少錢?』我首先開口,打破了車上彌漫的沉默氣氛,

  「忘了....大概是150吧!」他看了看我,再看一看Snoopy,然後笑著回答。


  連他的笑容都是陌生的,這一切像是重來了一樣。


  淑卿問過我,如果他現在說喜歡我的話,我會怎麼辦?

  我沒辦法回答淑卿,因為我連想都沒想過,如果他告訴我他喜歡我的話。

  淑卿又問我,他考二專,我考大學,即使現在在一起了,將來因為學業而分開,

  我會怎麼辦?

  我對這個問題倒是蠻能體會的,因為他現在住在我家裡,兩個人還是幾乎沒有交談,

  所以即使現在真的在一起了,我想我也能習慣這樣的生活吧!

  接著淑卿說了一句我聽了都會害怕的話:

  ﹝妳喜歡上他了....對吧!﹞

  我喜歡上他了嗎?我想沒有吧!因為我還不了解他,而且他也不曾做出更多的追求動作,

  對我來說,他只是在過他的生活,在我家過他自己的生活。

  他那些奇怪的習慣這兩年來從來沒變過,他一樣會把鞋帶折起來,一樣會每天擦皮鞋,

  一樣每天關著房門,一樣會告訴我一些他不喜歡的事。

  而我呢?我一樣每天正常且不變的規律生活,一樣天天吃兩個荷包蛋,一碗牛奶麥片,

  一樣早出晚歸,一樣有念不完的書。

  所以,我喜歡上他了嗎?我想,真的沒有吧!頂多就是我已經不討厭他了,

  而且還蠻喜歡坐他的白色雅哥。

  沒錯!我是曾經在他身上找到一些我想要的感動,但是當那些感動冷卻後,

  剩下的只是一些無味的回味而已,淑卿說這是他的錯,

  如果他在那些感動後再加把勁兒,我一定會對他服服貼貼。

  現在回想起來,我居然會開始跟淑卿討論我跟他的事,這表示什麼?

  我想我又再一次被淑卿給說服了,她說:

  ﹝如果某一個人無聲的在妳心裡留下印子,妳會時時想起他,時時說到他,

    那是愛情的第一步,酸酸的,酸到有點苦,但妳會努力的找出那甜蜜的部份。﹞


  我想,淑卿是對的吧!因為我在下車後,故意把我唯一的2B鉛筆丟掉,

  要他到7-11幫我買一支。

  當我看到他的身影從路口的那一端走過來,手上拿著三支2B鉛筆時,

  時間像倒流了一樣,像是回到他把那張畫拿給我的那天晚上的那個路口,

  來往的車潮數次擋住我的視線,考場外好多好多人,我卻不曾移開我的視線,

  因為我找到了我想要的甜蜜的感覺....


  「這裡有三支,都帶著吧!以防萬一!」


  他的眼睛沒有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秒,把筆遞給我之後,他就轉身走向考場裡,

  我跟著他,走到昨天7月2日他陪考的位置上,他拿出他的書,我拿出我的書,

  再也沒有多說任何一句話,一句都沒有。

  第一節的考鐘響起,我闔上我的書,站起身來,從書包裡拿出他剛剛給我的鉛筆,

  拍了他肩膀一下。


  『你會在這裡等我吧!?』我問

  「嗯?」他抬起頭來,皺著疑問眉頭看著我。

  我對他笑了一下,沒等他回答,便轉身向教室跑去。


  「當妳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時,再來想什麼是幸福還不遲。」

  走進教室前,這句話再一次浮現在心岩上。


  甜甜的,我的心裡甜甜的。



  ﹝馨慧!妳的電話!﹞淑卿一手扳在房門口,叫著正在走廊上泡咖啡的我,

  『誰啊?』我問著,熱水差點澆到手上,

  ﹝妳討厭的人。﹞她回了這句話,就閃身進房間了。


  我端著熱咖啡回到房間,腦子裡還在想著誰打電話來,


  『喂!我趙馨慧,哪裡找?』我接起電話,

  〈馨慧啊?我是阿明啦!等會兒妳有空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討厭的聲音,比誰都討厭的聲音,

  『沒!我沒空!一大堆東西要翻譯!』我不耐煩的回著,

  〈喔!那我明天再找妳?〉他說

  『明天也沒空!一大堆東西要寫!』啪啦的我就掛上電話,連等他說聲再見都懶。


  十月,1999年,我的大學生活已經開始了一個月,從台北到高雄,

  發覺除了比較熱之外,就是高雄的男人比較煩。


  阿明,我的學長,在我剛進學校那天,他就開始不斷的邀我出去看電影,吃飯,

  喝珍珠奶茶,問他男孩子不是都喜歡請女孩子喝咖啡嗎?為什麼他要請喝珍珠奶茶?

  他說每個人都喝咖啡就沒啥稀奇了。


  我想,我又遇到一個怪人。


  跟淑卿上了同一所大學,對我來說是一項榮幸,因為在中山女中的時候,

  我們的成績明顯的差了一截,現在居然還可以跟她同校,甚至還同班,

  連宿舍都住同一間。


  ﹝怎樣?珍珠男又跟妳說什麼啦?﹞淑卿一邊打著逼逼,一邊問我,

  『煩死了!』我回她,慢慢的把咖啡端到桌子上,

  ﹝誰叫妳自己要給他那次機會?現在沒辦法脫身了吧!﹞

  『我怎麼知道?我那時是想說看能不能從他身上ㄠ到免費的筆記啊!』

  ﹝是啊!沒想到ㄠ到一堆珍珠喔....哈哈哈!﹞她笑著,比起在高中時更狂放。


  我想人真的會變!尤其是環境變了之後,人的行為就真的會有明顯的變化,

  淑卿在高中的時候,雖然比其他的女生都還開朗,但上了大學後,

  她的個性明顯的開放了許多,從開學到現在才一個月,她已經誘拐了好幾位學長了。

  我呢?我想,我也變了吧!變得更兇了點!但這一切都是那個阿明害的!

  否則我還是一個氣質淑女。


  記得跟林翰聰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在台北車站,我手上拎著行李,

  排隊等著買票,一張到高雄的火車票。

  「喂!到了記得打電話回家給妳媽媽。」他說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囉嗦?』

  「聽說高雄比較熱,但妳還是得注意身體啊!」

  『熱好啊!熱就不會感冒啊!』

  「才怪!熱才容易流汗,流汗就容易感冒啊!」他反駁著,

  『你吃錯藥啊?』

  「換吃別的早餐吧!那裡可沒有人幫妳煎蛋泡牛奶麥片啊!」

  『.....』


  把錢交給售票員,拿著票,慢慢的走向地下的月台,他走在我前面,

  幫我拎著兩大袋行李。

  這樣的背影我看了好多好多次,卻沒有一次像現在一樣,有點痛痛的,

  鼻子也酸酸的,怎麼跟我要離開家裡時一樣,媽媽也在家門口掉下眼淚來。

  我果然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堅強,我以為我可以很瀟灑自在的離開家裡一個人到外地念書

  ,但這一離開就是360公里遠,遠嗎?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有去過這麼遠的地方。

  我本來堅持要自己到車站坐車的,但他卻比我更堅持要載我來,

  就因為他說他有些話想跟我說。


  『你要說什麼?說吧!還有5分鐘車就來了。』在月台上,我對著他說

  「記得打電話給妳媽媽,這是她交代的!」

  『我知道!』

  「早餐沒有蛋,還可以吃蛋餅,這是妳媽媽交代的!」

  『我知道!』

  「書要念,身體也要顧喔!這也是妳媽媽交代的!」

  『那你要交代的是什麼?』我問,


  一輛火車進站,上面標著"台中→台北",這不是我的車,月台上的廣播響起,

  旅客紛紛下車,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絲絲倦容。


  「我沒有要交代的....」

  『那你還說你有話要跟我說!』這一刻的我,多希望他對我說些話,

  即使是再見也好,

  「那是騙妳的!我只是想載妳來而已,台北的公車太爛,計程車危險...」

  『喔!那我已經安全的在這裡等車了,你可以回去了。』我語帶針刺的,

  心裡有點.....

  「對了!我有一件事要跟妳說抱歉...」

  『什麼事?』

  「還是沒能教會妳騎機車,我很抱歉....」

  『還有呢?』

  「沒有了...」


  他把行李提起,台北到高雄的車已經開始上車,我從他手上接過行李,

  轉身就往車門走去。


  「馨慧!」

  他叫住我,在我踏上車之前,這是他第一次叫我,用"喂"以外的稱呼。

  「下次一定讓妳考到駕照!」他對我說,然後退後兩步。


  我點點頭,上了車,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往窗外看,他一個人站在月台上,

  剎那間我居然掉下眼淚來!心裡好像有千萬隻手在揪扯著,我想不到我竟然會捨不得,

  捨不得他.....


  我放下行李,衝忙的跑向車門,這時車已經緩緩開動,我打開已經關緊的車門,

  對著他喊:


  『我的事都做完了!你要告訴我,幸福是什麼喔!』

  他看著我,笑著點點頭。


  火車的速度越來越快,直到我看不到他的時候,眼角滑落了一滴淚,

  順著臉頰,滴在快得看不清楚的鐵軌上。



  他到了台中。


  記得他收到錄取通知那天,我正在拖地,從四樓開始往樓下拖,而他拿著通知單,

  從樓下往樓上走。


  「妳也會拖地啊?」他站在低我兩階的樓梯上,身高182的他,現在看來我居然只高出

  他一點點,

  『喂!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會好不好?』我繼續拖著地,

  「我考上了台中的學校。」

  『那很好啊!哪一所啊?』我問,他從我身邊走過,

  「勤益,工管科。」

  『真的?不錯耶!聽說是國立的。』

  「但是我想念的不是這一所....」

  『不然你想念哪一所啊?』我停下動作,站在比他矮兩階的樓梯上,他看起來更高了,

  「跟妳一樣,高雄的學校,高雄第一科大。」

  『那為什麼不念?分數不到?』

  「不是,是我必須到台中去念書。」

  『為什麼?』

  「我答應我媽,在我考上學校之後,要到台中跟她一起住。」


  他說著,慢慢的走上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裡,這時候我有點怪怪的,

  但說不上來是哪裡怪?可能是他剛剛的表情吧!有點落寞與失望。


  聯考結束後的那段時間,我們時常在一起聊天,說話,跟以前不一樣的是,

  我們很像朋友一樣,大概是懶得再吵來吵去了吧!

  我跟淑卿一樣時常說到他,也一樣時常說到愛情,在這一段時間裡,我想過很多事,

  該怎麼把大學念好、該怎麼讓自己習慣在外地的生活、該怎麼讓自己像個大學生、

  該怎麼把握將來這四年的時間,讓自己真的有點收獲。

  University,直接從英文的讀音來說的話,還真有點像"由你玩四年",

  大家都說念大學像是渡假一樣,一轉眼四年就過了,留下的是什麼?

  留下的是一堆嘻嘻哈哈,一堆聯誼經驗,一堆學長,一堆學姐,一堆玩遍全台灣的

  照片,這並不是我希望的。


  我考上的是外文,所以我就必須在外文上有點知識收獲,我甚至還考慮輔修資管,

  讓自己能在這四年裡比別人多那麼一項收獲,就多那麼一項磨練,這對我來說,

  才真的有意義,真的對得起自己的家人以及將要付出的四年的學費。

  這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那麼的順理成章,高中三年的努力,換來大學四年的學歷,

  大學四年過後,或許還可以換來碩士,博士,甚至大家嘴裡的博士博,

  我想,這就是身為學生所謂的意義吧!付出那麼多的金錢與時間,換來幾張證明,

  某大學某學系畢,某系所碩士,某系所博士,接著就是一身赤裸裸的闖進一無所知的

  社會,開始碰它一鼻子灰,跌得滿身是傷,從這些灰與傷當中獲得經驗,也獲得一些

  所謂的現實智慧,到那時候開始回收的是什麼?一去不回的赤子之心,換來的是狡滑

  多詐的小聰明,血管裡塞滿了利益兩字,每天清晨眼睛一張開就是想著要怎麼賺錢,

  要怎麼豐富自己的帳簿,而不是要怎麼豐富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內涵,想起來,

  還真會覺得這一切都是多餘的,努力的換來不是自己想要的,而換來的那些自己又

  帶不走。


  淑卿說我想太多了,她說其實很多束縛都是自己找的,放開點,生活會更美好,

  這下子我能說什麼?她說的也沒錯,而且三兩句就打敗了我的長篇大論,

  現在在學校裡,只要沒上課,她很少出現在宿舍裡,時常聽她說今天去了哪裡,

  跟哪個笨笨的學長,騙到了幾場電影,喝到了幾杯不錯的咖啡,其實有她這樣的朋友

  很不錯,她在外面玩,會不忘帶點好處回來給妳,才開學一個月,我的床上已經多了

  三隻布偶,還有一堆可愛的小飾品,她說,女校待久了,就會想嚐嚐約會的滋味,

  我倒不這麼認為,因為我覺得她不像是在約會,而像是在玩男人。


  淑卿問我,為什麼我不到台中去找他?

  這個問題考倒我了,因為我跟他從台北車站的那次分手後,我沒有他任何消息,

  他既沒有打電話給我,也沒有打電話到我家去,就連信,他也沒寫過一封,

  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也不知道他的地址,不知道他的電話,反正他的一切我都

  不知道,要怎麼找他?


  我不像淑卿,可以一次跟這麼多男人玩遊戲,還可以讓男人完全相信她,這是她厲害

  地方。我認識的男人除了國中時追過我的那個男孩子之外,就是他了。

  說真的,我蠻想他的,尤其是在我一個人看著他給我的那張畫時,我都會想起那個

  紅綠燈下,也會想起在火車上跟他道別的時候。但是這樣的想不是愛情那方面的想,

  雖然我曾經有過甜甜的感覺,但那畢竟是經過我故意安排的,如果哪天真有那麼個機會

  ,我想我真的會開始喜歡他,如果有機會的話。


  但是這一切都止於空想,因為我沒有他的消息,這一個月以來,我努力的適應著

  大學的教科書,每天跑圖書館,找翻譯,沒課時也要悶在宿舍裡敲翻譯機,

  雖然大一的課業並不重,但是我這輩子沒看過這麼多英文字母擺在一起,要認識它們,

  還真得費一段時間,所以,我真的沒空找他,也沒空等他找我。


  或許我曾經那麼想過吧!我跟他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沒有好的開始,也沒有好的結果

  ,就連淑卿都說我跟他像是標準的房東與房客的關係,約期一到,一個收錢,一個走人

  ,從此互不相干,陽關道與獨木橋的目的地不會是相同的。


  沒想到.....


  ﹝馨慧,電話。﹞淑卿叫著我,

  『誰?如果是珍珠男,跟他說我不在。』我小聲的對她說,

  ﹝不是,不是珍珠男。﹞

  『那是誰?我媽啊?』

  ﹝妳接就知道了嘛!﹞


  她的眼神透露出竊笑的感覺,我怪怪的接起電話,怪怪的喂了一聲,


  「喂!誰是珍珠男啊?」


  電話那頭,傳來揮別兩個月的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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